山巅有亭，相传乃凤凰栖落之处，时年久远，不知何人所建。有一老僧云游至此，寻亭古名，谓之轮回。
笛声悠悠，虽悦耳，却不是任何曲谱所记，音所指、情所至。
一曲终了，吹笛人撂下有些发酸的胳膊，与他对坐的公子缓缓睁眼，二人相顾无言。
山风寥寥，此刻只让人心觉清爽，乱了鬓发，吹不乱眼中薄暮青山，亭檐有鸟雀歇息，偶尔几声脆鸣，又很快隐没在群山之中。
“公子，信到了。”
灰色信鸽落于江波涛肩头，将那卷小小的纸条抽出后，鸟儿就扑棱着翅膀去吃石桌上的粮食了。
“一切正常？”
周泽楷看他表情那点细微的变化，多少也猜出了纸条上的内容。
“是，”江波涛苦笑：“想来也是，如今各方皆虎视眈眈，烟雨若这时有所动作，才真要笑她鲁莽了。”
“烟雨不同百花，”周泽楷盯着桌上那只信鸽：“楚云秀虽是女儿家，却是正统出身，毅力和耐心不容小觑。”
“说起百花，公子真的一直很惋惜呢。”江波涛笑笑：”世上小股势力众多，您挂在嘴边的却只有这一个。”
周泽楷轻轻摇头，起身示意江波涛，该下山了。
石阶层层，就着山势本身就陡，加上年久失修，有的地方残缺不全，周泽楷和江波涛走的却轻车熟路。
“你可知为何此处不名‘落凤’而称‘轮回’。”
周泽楷轻声问道。
“因凤有涅槃重生之意，于此浴火，再入轮回。”
“…世上，真有凤鸟吗？”
“这在下倒是不知道，不过……如果是人中龙凤，我面前就有一位。”
江波涛说话比较圆滑，不过绝非阿谀谄媚，周家家大业大，缺不了左右逢源的人才，江波涛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这人在外也有个缺点，就是总被人说太护主了。
添加衣物，打间住店，饮马问路，无微不至。
“江生，你这样待他，这位究竟是公子还是小姐了？”
江波涛摆摆手，笑旁人不懂。
“这些小事，不是公子不会，而是我力薄只能至此。”
不熟实他的人以为江波涛当真力薄，只是个懂得音律和一点兵法的门客，但像是喻文州这类有意结交能人者，江波涛之名无一不知不晓。可以说这人曾经也是令官家为之头疼的野寇，不过就是某天，某个机缘——“无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内敛温和的江波涛。
“任谁见了周公子策马阵前的身影，都会着迷的。”
这就是当时江波涛投奔周家时，问及缘由的答话。
周父笑笑，问周泽楷何意。
周泽楷自从他说了那句话就一直在端详来客，现今父亲问话，便几乎没什么迟疑的说道：
“孩儿正需一人切磋武艺，不知江先生意下如何？”
事情一拍即合，江波涛从此就在周家，即使是周家的仆人侍女看来，两人也是亲密无间。
“公子和江生果真如亲兄弟一般呢！”
江波涛一直对这样的生活极为满足，不管是练武还是照顾周泽楷生活的琐事，都让他觉得比过去落草为寇幸福太多。
至于竹笛，则是更早些年“无浪”与他人学的。那天他帮忙整理周家杂物时吹响了几个音，第二天周泽楷便交给他了一支新的笛子。
“给我的？”
他有些受宠若惊。
周泽楷点点头，把笛子塞给他，然后一脸纯良的盯着他。
“那就……只一首曲子吧，好久没吹，我快忘了。”
他吹的是他老师交给他的第一支曲子，据说有秋潭落花之色。
便只是那一支曲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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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波涛是在与他相处一段时间后才知道周泽楷是个温和的人，不得不承认的是，才华与是否适合或许并不能在一个人身上全部吻合。
他为他着迷。
但事到如今，说不出口的话是——不只纵马扬鞭而已，真正为之着迷的是【周泽楷】。
冠以这三个字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
“公子请上马。”
周泽楷利落飞身上了那匹高大黑马，然后跑出一段等着骑枣红马的江波涛跟上来，即使提前走出这么一程，江波涛也从未让他失望过。
不回头，周泽楷仍能够听出他的马蹄声。
“公子请放心，在下必常伴公子身侧。”
江波涛像是能看见他心中所想，驱马紧跑几步跟上后，对他如此说道。
和着风，周泽楷听的清清楚楚。
“一言为定。”
他看见他在笑，比与他相识后每一次都笑的真挚。
周泽楷喜欢笛声；喜欢远方来的信；喜欢那个小小的亭子；喜欢……那个虽不是一开始就在，却承诺会陪他下去的人。
不管是谎言还是真实，在这个战火纷飞的世界里，任何承诺都弥足珍贵，即使只是一句话，哪怕它无心，哪怕它说出口便被吹散在风里，依旧会为之动容。
不过……会因为一支不太熟练的曲子而死心塌地，这样的事即使真的说出口，谁会信呢？
说实话，他其实只想平静的过活，可活着活着，就成了别人希望的样子，既然如此，那就莫不如自己选择要去迁就的对象。
策马阵前？
为君而已。
凤落亭前，百鸟朝见。殊不知凤之念，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