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有记：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你和他真是一点——都不像。”躲在农屋的柴草堆里，方士谦不禁对着他发起了牢骚：“起码他离开这么多年，可没被人追到如此狼狈。”
“那是兄长处处都优异于我。”高英杰低声说：“其实父亲也更希望能将封地交由兄长统领，奈何我的母亲……”
方士谦让他先别继续说，现在这不是聊闲天的好时间，那些来路不明的家伙还在追高英杰，他们身上别说像样的兵器，连根棍子都没有。
“总躲着也不是办法，”方士谦长话短说：“知道那些追你的人什么来头不？”
高英杰摇摇头。
“之前没被人这么重视过，”高英杰喏喏的说：“真要说期待，不管是谁都知道兄长比我更加夺目。不管是奉承还是阴谋，都是由兄长一人承担的。之前还有刺客去暗杀他，不过失败了。”
方士谦倒是不难想象他的优秀。
“那就……没办法了啊。”方士谦攥着随身带的小布包：“听你刚才的说法，也不能排除他们是顺着你来找王杰希的。”
他下意识的去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却发现空空如也，红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唉……真是。”他懊恼的抓着头发：“本来就没什么姻缘，这次连最牵强的一根都丢了。”
说实话，和王杰希一起经营微草堂的那段时候，回忆起来不好也不坏，更像是他梦想着能过的踏实日子。
“找到了！”
方士谦在心里把那眼尖的货骂了几个来回，拽上高英杰就跑，也顾不上干草都挂在衣服上了。小小的农屋眼看就要被围住，方士谦抬手间甩出去几个亮点，挡在前面的人应声倒下。
“……方先生？”
“打个商量，别告诉他。”方士谦直接把他抱在怀里，一跃到了树上：“谁都有为人不知的一面，对吧？”
他可没兴趣在王杰希面前讲起他混迹的事，好像夸耀似的，但其实他对那样的自己真的一丁点好感也没有，所以，他才开了微草堂。
方士谦轻功了得，高英杰与他虽只有一面之缘，却逐渐信任起了这个男人，和兄长的感觉有点像，却不像兄长那么无微不至，可以简单的呼吸。
“我不会告诉兄长的，”高英杰说道：“只是作为交换，请您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王杰希本应该得到更多，可他却在这种时候决定将一切都留给高英杰，独自离去。
“那件事，不用你说啊…”
方士谦嘀咕着，其实没什么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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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会出事的。”王杰希把那段红绳放在桌上：“那家伙功夫好着呢。”
“哈？”刘小别皱眉：“方先生会武功？”
“何止，简直就是混世魔王。”他笑笑：“毕竟谁也想不到一个药房先生会大开杀戒吧？”
上一刻还是救人苦难的活菩萨，下一刻就成了阎罗殿赶来的黑白无常，难能的是这家伙的医术会让很多人不顾危险的过来找他，撑起不好不坏的名声。
只是他不太明白那个人在自己面前为何低调的过分，甚至对此事只字不提。若不是王杰希总能闻到他身上的某种味道，大概也不会特意去了解。
方士谦身上，有毒药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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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杰希是对的，方士谦是个混世魔王，只不过那是曾经，当初一个很登不上台面的理由让方士谦放弃了杀人越货这项很有前途的工作，转而开了药堂，过起了清闲日子。
可曾经跟着他的那些“弟兄”，并没有依照他的指示乖乖遣散歇息，反倒是各自拉帮结派，如此过了几年，死的死，伤的伤，零星剩下的几人又聚在一起，吃了顿酒，七嘴八舌之间就说要把大哥再拉出来，哥儿几个再逍遥一次。
这些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很有行动力，几个人换了身衣服就奔微草堂，结果还没把伪装的家什摘下来，就被方士谦踹开后门跑了，还带了个男孩。
大哥结婚了，还有了孩子？！
几人面面相觑，心说追上他一定要好好问问，结果好不容易找到了躲在柴草里的方士谦，其中一个人又中了他几针。
中针的哀嚎着，在场的都知道方士谦的毒见血封喉，却在几秒后愣住了。
见血封喉？
这人不还蹦跶的挺欢吗！
“针上没毒。”
所有人都愣住了，想不出是方士谦认出了他们，还是这几年变了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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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爷，我们找您找的很苦呢。”
见来者不善，王杰希使眼色让刘小别先进屋，却发现他笑了笑，没动。
方先生不在，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走。
小腿有点发软，对面的人不像是什么无名之辈，看王堂主的神情也不大可能游刃有余。
不想交待在这里啊……
刘小别正琢磨着等一下要怎么拉开架势，王杰希却与那边说起来了。
“明明这么多年都没认真的找过，这次来也有别的原因吧？”
“……”
“比如，英杰的成长比你们想象的，快了太多。”
“……”
“你们已经无法再把那个孩子作为傀儡了。”王杰希随手拎个椅子坐了下去：“知子莫若父，实际上，父亲心中所想，身为孩子的也不是不懂。”
高将军手握重权，高氏又深得皇帝垂爱，这样优异的环境下，滋生叛离。
“您这番话，可是在将令尊推入不忠不义之地。”来者冷笑。
“是你想了太多，”王杰希轻描淡写：“非要赶尽杀绝吗？”
“吾等誓死效忠高大人。”
一句话，说的铿锵有力。
“小别，”王杰希道：“去把大门关上，今天打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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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虽然有点危险，不过我们得回微草堂一下。”
方士谦身上带的暗器已经不多了，而且都不带毒，现今还不清楚来者的意图，这样几乎手无寸铁的和他们玩躲猫猫，方士谦实在是不敢肯定自己有多余的精力再去顾及高英杰。
刚走近一点，却看见刘小别正在关门。
“怎么了？”方士谦立刻察觉不对：“小别，他呢？”
“方先生！”刘小别有点惊喜：“是高家的人，来……”
“砸场子是吧？”方士谦不等他说完就把他从里面拽了出来，示意他看高英杰：“他，保护好。”
“…是。”
方士谦进去就把大门反锁了，留下刘小别和高英杰面面相觑。
“……初次见面。”
“嗯……有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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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杰希确实不希望刘小别趟这浑水，可他也不是一味逞强的人，刘小别在同龄人中剑法算是上等，在这种以一敌多的情况下，多个帮手会省不少力气。
谁知道关门回来就换了个人。
“别在药堂里面闹啊……”方士谦一脸痛心：“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有个安身的地方。”
敌人的兵器一点也不客气的招呼了过去，方士谦似是被吓得无意一躲，却是闪开的干脆利落。
“我那根红绳不知道掉到哪去了。”方士谦边躲闪别说：“等下从你手上那根扯一半给我。”
“不给。”
“别那么小气啊！你那根不也是我给你绑的。”
“那你就再去找一根，这个的长度我很喜欢。”
“……不一样啊，别的都。”
“嗯？”
“没事没事。”
反正很快就打完了之后再仔细和他说也来得及。
神情一恍惚，胳膊被对方的刀刃擦破了一点。他心想着不碍事，却就这么直直的跪了下去。
毒？
他本应再熟悉不过了，可在他四肢都变的麻木时，脑子却也跟着飘忽起来。
没错，这是他当年用的，一模一样。记得决定退出时他将所有的配毒方子都付诸一炬，难不成是还有残留？
想不明白。
那之后他觉得自己趴到了地上，周遭的一切慢慢变白，也安静起来。
或许这就是结束了？
他想看看自己的手腕，想再见一次那个算命的老头，对他说“你个骗子，我手上什么也没有”。
没有红绳，那没有的另一边也不可能连着任何他命中注定的东西。
他一无所有的来到世界上，又一无所有的离开了。
【作为交换，请您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方士谦多希望能有个兑现诺言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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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士谦倒下后，微草堂里莫名其妙的闯进来了一群人，然后那些人看见方士谦倒着，就二话不说直接和屋里的人打开了，最后的结果谈不上输赢，因为跑的跑，伤的伤，好再没人再中那样的毒。
王杰希把他扶了起来，其实从他倒下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无心恋战。
不发一言的，他解下了那根红绳，把其中一端塞进他的手里，然后一点一点的，把红线放长。
他其实能猜到为什么方士谦说这根绳子不一样，他看见这长度时就明白了，那是当初把他们绑在一起的红绳。
每人一半的话，就是彼此的距离相减为零。
本来想在他得意洋洋解释出来时冷言打击他一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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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主，虚空轩中的书籍和记录都送到了。”
“五层刚好有一个空架子，就放到那去吧。”喻文州正和卢瀚文喝茶吃糕点，便如此吩咐下去了。
“阁主，五层都有什么书啊？”卢瀚文嘴边还沾着甜饼的酥皮：“我来这之后，您还只带我学过三楼的书呢！”
“五层都是‘过去的’东西，你想看？”
“想！”
“把嘴巴和手擦干净，我就带你去。”
五层虽然平时很少有人进来，灰却不算太大。
“这里基本上都是复制品，”喻文州说道：“过去的，不为人知的，本应该消失的东西。”
“这些就是虚空的记录？”卢瀚文看看还没太整理的一架，不太感兴趣，目光自然的转向了旁边一本看上去稍久一些的：“阁主，这本是什么？”
“是毒。”
喻文州拿下来给他看，卢瀚文粗略的扫了几眼：
“阁主，这些怎么都没记解药？”
“是赎罪。”喻文州道：“中毒的人是因为制毒者才死去的，那么，如果有一天同样的事发生在制作者身上，他也不可以对这一切的仓促和戏剧性有所怨言。”
孰是孰非？归根结底一视同仁。
玉碎，瓦不全。